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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沒有人能傷害到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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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盞燈光如豆,搖晃著昏沈暖光映在墻壁上,透出一股冰冷又寂寥的氣息。

從那一捧烏黑的長發向下,錯雜在其中的一縷清霜柔柔地纏卷在毛領間,陷在絨絨的裘衣之間。鄭玄移開手撥過發絲,解開厚重披風下的盤扣。

解扣的手指修長而白皙,透出一股如同畫作般的瑩潤光澤。指甲微微泛白,邊緣十分整齊,像是一件耐心雕琢過的作品。

他收起披風,一旁的林慶早將炭盆備上,室內並不陰冷,卻還有些天寒衣單的涼意。

鄭玄拉過炭盆,冰涼的掌心靠過去。

沈青鸞方才親自送他歸至門前,旋即回返景王府打點上下,她臨走前纏綿地討了個吻,帶著笑跟他說想娶,娶到再給鄭老大人賠罪。

鄭玄閉了閉眼,才偏過頭去看面前的不速之客,低聲開口:“青竹公公。”

面前兩人一人在前、一人在後,為首之人解下蓋住面容的兜帽,露出那張蒼白陰柔的臉。

青竹大監是陛下身側之人,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不識得他。此刻,這個皇帝近侍卻掩面夜行,出現在國師府之中。

鄭玄的目光從他面龐上一晃而過。

氣氛略有一絲低沈。青竹看向了旁邊侍立的林慶,再將目光轉回鄭玄身上,擡手行禮道:“國師大人。”

他的意思,往往就是皇帝的意思。鄭玄微微頷首,以禮回覆:“公公請講。”

青竹將護在懷中的信物與禦筆親寫之物一齊交給他,掌心按到鄭玄的手背時,觸到過分的冰冷。

他很快收回手,面對著鄭玄的臉龐停頓了片刻,勉強笑了笑,卻一句話都沒有說。

這表情異於平常。鄭玄稍感不對,卻在接觸到玉佩紋路時微微一怔,目光下移過來,看到細密的玉佩紋路與鄭家的家訓。

中正平和、泯軀濟國。(註1)

玉質之剔透,光澤之柔潤,手感之厚重,確確實實是珍品無誤。鄭玄愈是撫摸,愈覺心顫,他剎那間一擡眼,看到面前的青竹面色蒼白,陰柔俊秀的眉宇間凝成一團霧,眼中如含沈霜。

他將玉佩收攏進掌中,再展開禦筆親書的字跡一探,其中言辭甚柔,已允準他按假修養身體,願留位空懸,以待國師歸朝。

身猶未溫,卻已有代他做主離京之意,甚至這都是聖人垂愛才肯下的旨意,恤鄭氏老臣之心、全國師忠良之孝,字字皆可以明示於諭旨之上。

鄭玄喉中啞澀片刻,覺得回返程中讓冷風撲面催出來的幹咳感又湧了上來,他肺腑俱寒,慢慢地道出一句話來。

“……聖人何必如此急迫,我父何時到的皇都,我竟不知。”

燈影搖晃,一半映在青竹的側臉之上,搖出一片觸之欲碎的影子。

“國師大人所識甚廣,聖人愛惜,理所當然。”

這根本不是鄭玄所問的回答,他已知從青竹口中問不出什麽。

刻著鄭氏家訓的玉佩在他手中碾轉,觸感溫潤,無端讓他想起了取之於沈青鸞身畔的雙鳳玉佩,兩只鳳凰展翼環繞,對首交翎,正反兩面刻著“天下靖平”與“碧天雲海”八個字。

泯軀濟國、天下靖平。無論是沈家還是鄭家,身居高位、食君俸祿,便願擔起守國之責,為社稷捐軀赴死,不敢有怨。

但如今,只是帝王所疑,便可教這幾句話化為笑話。

鄭玄寡情心冷,許還並未因此有過於神傷之刻,但沈青鸞這麽多年馳騁疆場,蕩平烽煙,為的是黎明百姓、萬裏河山,而非是為了思政殿之上的聖君。

君不疑能用之臣。既視他為臂膀,願留位以待,又何必用這種方法玩弄權術呢?

鄭玄收好信物,忽地道:“青竹公公,依聖人所言,與我父相見之期,是何時?”

“就在明日。”

·

京都之中仍有爆竹零星作響。沈青鸞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,聽著南霜將京中諸事一一講清,條理清晰,內容詳細,不愧是景王殿下身邊第一的侍從。

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,高束墨發的銀冠泛出明亮的光華,發絲向一側偏去,披著她右肩散蕩而下。

“……李相府中有此允諾,已表示願向陛下進言。而易家不知為何,竟也來人詢問此事,說是曾欠國師大人的人情,願供王爺差遣。”

沈青鸞只在聽到那四個字時微微挑了下眉,摩挲了一會兒下頷,道:“原來我的長清也做這種打算,他果然還是想嫁給我的,只是羞於啟齒罷了。”

南霜聽得渾身不得勁,心說王爺怎麽一回來就進入了炫妻模式,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。

“既然萬事俱備……還有一事,可有鄭林鄭老大人的消息?”

“那位老大人雲游多年,我們查訪之下,只尋到他曾居住過的地方,卻並未獲知現下的蹤跡。”

果真是雲游……沈青鸞沈思片刻,道:“慢慢來,不必逼得太緊,畢竟是要娶他的獨子……”

話音未落,窗外驟然亮起一簇煙花,是在院中。

沈青鸞移過目光,月白窗紗的窗外透出個幾個女子的身形,是府中的一幫女兒家玩鬧。她側過頭看了片刻,聽了一會兒嬉鬧之聲,見到煮雪過去將她們驅散了,口中說得是:“快遠處些,別擾了王爺,否則扒你們的皮……”

平日輕言細語的女郎,倒顯出點兒兇勁兒來了。沈青鸞想著想著,猛地推開窗,看到未散盡的煙花與剛剛散開跑走的女婢們,她倚在窗前,只看到月與散落的煙花碎屑下,侍女佇立院中的支離綽影。

“煮雪?過來。”

景王的貼身婢女自然對她的聲音無比熟悉,便立即到了窗下,露著一張被凍得有些發紅的臉,安靜地候在沈青鸞面前。

沈青鸞看了看她,又看了看天邊的月,道:“你把王府管得熱鬧點兒。”

煮雪吃了一驚,但表面上卻不怎麽露出來,冷著的這張肅容卻漸漸松懈下來了,不待她問,便聽到沈青鸞低聲道:“等玄靈子過來,看著也有生氣。”

景王府平日裏還算森嚴,靜至極處時,落針可聞。此刻為了一個人,卻要做徹徹底底的改變。

煮雪心裏發楞,臉上倒顯示不出來,只是垂頭稱是,便向後退開了。

沈青鸞沒有關窗,吸了一口清冷之氣,看到天邊掩著月色的烏雲退開許多,將那輪明月完璧送還於人間。

清輝灑下府苑,映出滿地霜色。沈青鸞不由自主地想到鄭玄。

落下來的冷霜和國師大人的冰冷肌膚很像,從腕間撫摸上去,涼得讓人想一把抱進懷裏。長發柔順,湊近之時有一股松香與藥氣相雜糅的幽遠氣息。這時候若再挨近一些,能見到他的耳垂,和熱氣一撲便泛紅的脖頸。

脊骨是挺直的,如若拔地而起的翠竹。肩頭有些單薄,一臂便可攬起,腰身很窄,但因習武,摸起來卻又很稱手。只是手指太瘦了,可以看到肌膚下交錯的脈絡,一直延展到白皙的指端。

沈青鸞閉了閉眼,她覺得自己的腦子都要讓這個人燒壞了,怎麽什麽都想他。

可是壓抑不住地更加想到,那些塵封且錯付的知恩圖報,那些目睹他烏發成霜、殫精竭慮的每一日,和那些看到鄭玄久立月色間,一襲薄霜從道服流瀉而下的孤獨冷夜。

為誰風露立中宵?

是為我。沈青鸞默念道。

她天生適合烈火鮮紅,天生是燃燒著的驕陽與淬過血的傷人利刃,可在鄭玄身邊,願意為他留意種種小事,願意將這個人溫暖地攬在懷裏,把他護在身後。

寒意稍重了些。

窗子合起,沈青鸞又問了一句別的,只三兩句,便讓南霜下去準備別的事。

溫茶已冷,但不妨事。才分開片刻,她便覺得很是思念,直至此刻,才知道世間談情的字句不算虛言空話。

回京前總是擁著對方睡,到了現在,覺得讓他養出習慣了。

是國師勾引本王,沈青鸞找到了前往的理由,於是滿意地繼續想著,都怪他狡猾。

·

今夜的燈熄得很早。

說不清是夜中涼氣還是獨屬於某人的滾燙氣息,鄭玄本就未睡,隨即睜開雙眼,還未在夜中看到什麽,卻被一雙帶著溫度的手覆蓋住眼眸。

纖密的睫羽在她掌心掃了掃。

是沈青鸞的聲音,低低地響起,有些抱歉:“讓你醒了,沒人發現,睡吧。”

她察覺到對方的雙睫不動了,卻睜著眼,微顫著抵在掌心。

沈青鸞:“……怎麽了?”

鄭玄停頓了片刻,什麽都沒有說,卻探手抱了過來,主動地靠近過去。

他被蒙著雙眼,全靠直覺和觸感地碰了碰沈青鸞的唇,很輕,像是悄悄泛起漣漪的靜謐水面。

他說:“沒什麽。覺得……很想你。”

觸到唇的感覺像是有蝴蝶停靠一瞬,瞬息間隨後飛走了。沈青鸞正在怔楞之時,乍聞這句話,本該是高興的,但心口卻泛起一陣急遽升起的痛楚。

她呼吸一滯。

月色入戶,被蒙住眼的鄭玄安靜下來,閉上了雙眼。沈青鸞移開手,怔怔地註視著他。

為什麽會心痛。

你思念我,是件痛苦的事情嗎?

恨水無情蠱,傳遞著對方的一半痛楚。但那種裂心般的痛感,即便是一半,也有令人畏懼的程度。

沈青鸞靠近了一些,握住了他的手。

眼裏的茫然失措愈濃,動作就愈發地輕緩小心。沈青鸞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氣,覺得她仿佛被情愛賦予了一個巨大的弱點,一碰到就能讓橫刀躍馬戰定天下的景王殿下全線崩潰。

無論是為什麽,請你不要難過。

沒有人能傷害到你,我也不可以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註1:“泯軀而濟國。”——顏氏家訓

嗚嗚嗚景王殿下太好了。

心狠手辣、戰功彪炳,不護君王護天下。

只對玄靈子一人情深。

沈青鸞:總感覺我拿了別家男主的劇本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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